诗意宛溪河(大地风华·家乡的那条河)

发布时间:2024-12-15 14:25:03 来源: sp20241215

  宛溪岸边的鸟鸣总是抢在晨曦之前唤醒我的一天。每逢休息日,我喜欢在那溪水洗过一般悦耳、清澈的声音里,徒步沿着河岸走上个来回。

  白帆点点、舻樯林立,已隐入时光的深处;两岸垂荫、霓虹闪烁,装点起如今的美丽。以溪为轴,水波倒映出鳞次栉比的高楼、雄伟的新桥、宽广的路,折扇般向两边铺开。

  源出安徽宣城东南青峰山的涓涓细流汇集成一条河——宛溪。它穿城而过,悠悠北下,在城北的三汊河与句溪相交,汇入水阳江。于是,宛溪河便成了一条城中之河。

  宋代著名诗人梅尧臣如此描绘家乡的这条河:“宛水过城下,滔滔北去斜。远船来橘蔗,深步上鱼虾……”字字句句透露出农耕文明时代家乡的富庶。

  临河而居的宣城,虽几经毁建,大小变化,但始终依傍着这条河。正是这条河,带来了沿岸经济的繁荣,数千年从未停歇。到了唐代,自响山至三汊河总长只有4公里多的宛溪河,已成了皖南地区商品集散的重要水运通道。当时宣州人口已过88万,是东南人口最多的州郡。李白赞其“鱼盐满市井,布帛如云烟”,杜牧说它“赋多口众,最于江南”。

  因水而生,因水而盛。宛溪河的水运滋润了这座城,也催发着人们的诗意。

  南齐明帝建武二年(公元495年),谢朓出任宣城太守。面对这条清丽的河,他脱口而出——“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一溪诗意、满城风华随即伴着朝晖与夕阳,在这座江城萌芽。

  可以这样说,谢朓来前,作为自然的宛溪河已流淌了不知多少年,但人文的宛溪却一直沉睡着,是谢太守的低吟唤醒了它。脉脉余晖、汩汩河水,滋润起这座城的风流雅致。

  李白来宣城7次,徜徉于宛溪河畔。在他眼里,宛溪河比新安江更可爱——“吾怜宛溪好,百尺照心明。何谢新安水,千寻见底清。”

  宛溪的尽头是与句溪交汇形成的水阳江,本地人称交汇处为三汊河。在这里,1000多年前的谢朓曾送别友人范云赴零陵。邑人为怀念谢太守,建造一亭,曰“谢公亭”。李白到此访踪,作有《谢公亭》一诗:“今古一相接,长歌怀旧游。”此后,谢公亭成了文人来访宣城时的必游之地。

  古人重别离,恐有交通不便等客观缘由,但我还是倾向这是古人重情尚义的体现。正因如此,后人来此,每每共情。当霞绮落幕,疏星几点,翠鸟鸣归,一轮新月倒映在谢公亭前的江面。渐渐地,月华流转,极目远去,白帆如影。我想此时此刻,无论是远行人还是送行人,伴着冉冉涌起的月华,和渐行渐远的彼此,心底都会飘逸着一缕“愿得幽期常不负,与君同听濯缨歌”的情愫。

  晚唐诗人杜牧两次在宣州任职,前后约5年。“溪声入僧梦,月色晖粉堵”,应该是宛溪河慰藉了他多少壮志难酬的时光。

  时至明代,著名的文学家、戏曲家、书法家屠隆曾久住宣城,他和梅鼎祚时常相招吟咏,偕登敬亭,泛舟响潭,传为佳话。

  这是一条时间流淌汇集出的文化之河,悠悠墨韵书香,每一滴水都可能穿越时空,给我们送来一句诗、一片词、一羽文化的微芒。

  宛溪水,既柔情平和又刚硬孟浪。南宋前,水阳江流域基本上是有洪水无洪灾,但随着宋人南渡,圈圩增多,上下游大片的沼泽地被开成圩田。人阻水路,水阳江水患不断增多,每逢梅雨季,防汛抗洪是大事。

  桥是飞落河流的彩虹。当年李白笔下的“双桥”即是宛溪河上最有名的“济川桥”和“凤凰桥”。然而,滔滔的溪水对这两座桥屡有冲毁。到了北宋,知州马遵便另建了浮桥。马知州勤政爱民,当他调离时,百姓和地方官绅不舍,设法挽留。无奈,马知州只好趁着夜幕的掩护,沿着宛溪河洒泪而别。

  张果,四川成都人,南宋绍兴年间任宣州知州。《宣城县志》载:“境内大水,宣州知事张果抱民籍入水而死,邑人建庙祀之。”面对滚滚洪流,一方父母官为民沉渊,确实令人感动。于今,这里已成为张果纪念园,附近也有一条路被命名为张果路。

  宛溪河古韵流淌,沿岸是街市熙攘。北门老街虽历经战乱,残破飘摇,可许多老建筑终也是挺过了沧桑。直至上世纪90年代中期,我们圩乡人上宣城,坐船溯流而上,过鲤鱼滩,经峡石矶,在济川桥码头上岸。河边一字排开各式的机板船,南来北往的行人上上下下,一派热闹。

  岸上,宛陵影剧院、宣城茶庄、开元塔、老十字街、红旗饭店、孙家大院……次第展现在眼前;溪口茶叶、文昌竹器、孙埠皮鞋、周王木炭、水东蜜枣、寒亭大米、上海电器、广州百货……琳琅满目。正是它们,让这片老街区充满烟火气息。

  新世纪初,宛溪河一期改造工程实施,河岸呈现出一幅新的美妙图景。从东湖公园沿河而下,响山公园、鳌峰公园、宛溪河绿道,戏苑听风、旱喷广场、休闲长廊,到处是市民在悠扬的音乐声中跳舞、练剑、打拳、散步……北门老街商业区的舞狮会、玩龙灯节目更是吸引了八方游客,成了时髦的文旅打卡点。昔日妇女们汰洗衣物的旧景已然消失在时光中,但三五成群花枝招展的“走河”却成了一道新的风景。

  宛溪河的中段,水利部门搭建起一个橡皮坝。这样,即便枯水季节,上游也有了静水流深,风波如琴,漫溢而去。汛期来时,瀑布倾泻直下,如自峡谷中窜行而来,珠飞玉溅,整个河畔涛声似鼓。

  夜晚的宛溪河,更是一条悠闲的河。水光、灯影、月色交织成一幅惬意的幸福图卷,倒映着万家灯火,融入了城市血脉。

  一路上,我总是在寻找那些历代文人留下的景点。有些古迹已难觅踪迹,有些又以新的面貌呈现在今人眼前。它吸引着我们去搜寻、触摸、翻捡那些绵延至今的文脉。

  宛溪河,叠加了历史的风韵和今日的光景,正逶迤流淌。日子一页一页地翻过,就像河水一天一天地流向远方。

  《 人民日报 》( 2024年09月21日 08 版)

(责编:袁勃、赵欣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