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12-15 09:12:46 来源: sp20241215
制图:沈亦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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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秀文学翻译带给人审美和心灵上的双重滋养,也给文学创作以启发和借鉴,推动文学发展
将一种语言完全贴切地译成另一种语言,这种绝对的完美难以企及。但同时,文学翻译又必须尽力找到准确的词语、准确的语调、准确的气息和色彩,努力接近这种完美
如今,一个明显的趋势是,越来越多的中国作家在世界文学的语境中认识自己的创作,超越单纯的学习模仿阶段,展示出自己的特色
在文明的交流互鉴中,翻译扮演着重要角色。文学翻译,又是翻译中特殊的一种。正如人们常说的,文学翻译成就了文学的世界“旅行”。优秀文学翻译带给人审美和心灵上的双重滋养,也给文学创作以启发和借鉴,推动文学发展。
中国是文学翻译大国,对世界各国优秀作家作品有较为全面且及时的译介。这些年来,随着懂外语的人越来越多,在科技助力下,从事文学翻译的条件和手段越来越便利多样,国内文学翻译人才队伍日渐壮大,年轻译者不断涌现。与此同时,一批视野开阔、功底扎实的中国作家以自己的创作实绩提升着中国文学的境界和水准,获得世界文坛重视,中国文学的对外译介也日渐活跃。文学翻译在为我们打开一扇扇外国文学窗口的同时,也为中国文学搭建一座座交流平台。
没有完美的翻译,只有不断接近完美的努力
从事过文学翻译的人应该都有过这样的体悟:对于原作中的每个字每句话,每个人物每个细节,你必须贴近、深入,熟悉它们、理解它们,让它们在你的语言中苏醒复活。这是个艰辛的过程。同文本较劲,同语言较劲,也同自己较劲。总遗憾自己的文学修养还不够深,遗憾自己驾驭语言的能力还不够强,遗憾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还不够旺盛。常常是半天时间一动不动,雕塑般坐在书案前琢磨一个句子甚至一个词语。译者的使命和作用恰恰要在这时担负和发挥,那就是与语言“搏斗”。
文学翻译是一门艺术,一门值得探究的诗学。在翻译历史上,以鲁迅为代表的翻译家走的是一条“异化翻译”之路,即尽量保留原文的语言风格、文化特色,希望用原汁原味的形式给古老的汉语注入活力;以杨绛为代表的翻译家选择的是“归化翻译”,将原作的语言、风格、文化等因素调整到译文中,使译文更接近汉语的表达方式和文化背景。现在的青年译者,在借鉴老一辈经验基础上,更多走的是融合之路,既考虑到汉语的语言风格和当代读者的阅读习惯,也适度保留异域色彩。
翻译过程因而也是两种语言之间的平衡过程。有的译者以一种汉语风格应对所有的外文风格,有的译者过于强调创造性,这都是没有摆正译者位置、没有处理好两种语言关系的结果。比如,有人对“雅”有一种误解,以为翻译都要用优美的语言来表达,但有的原作本身是反抒情、反诗意的,有的原作语言简洁、词汇有限。海明威的词汇就相当有限,米兰·昆德拉就特别注重重复之美,在语词的重复中传递一种递进和渐强的力量。如果以丰富的词汇去翻译海明威,去替代昆德拉的语词重复,那就在炫技中背离原作了。所以,真正深入作家的文学世界特别重要。翻译中,原作的风格应该是权威。
将一种语言完全贴切地译成另一种语言,这种绝对的完美难以企及。但同时,文学翻译又必须尽力找到准确的词语、准确的语调、准确的气息和色彩,努力接近这种完美。正因如此,优秀的译者都是十分谦逊、小心翼翼的。正如电子阅读流行的时代,纸质书并没有消失,因为人们留恋目光和文字的接触,留恋手指翻动书页带来的墨香;人工智能给翻译带来的冲击与挑战,或许不会取代真正优秀的文学翻译,因为后者体现着文学内在的声息相通,保留着译者推敲的心血。
翻译这种艰辛的创造性劳动理应得到价值认可
何为理想的译者?理想的译者应具有扎实的外文和中文功底,有厚重的文学修养和高度的艺术敏感,要有知识面,还要有悟性、才情和灵气。此外,重要的是必须热爱,而热爱又伴生着敬畏。那些既有翻译能力又有写作才华的人,无疑是译者中的译者。傅雷、梁宗岱、李健吾、冯至、卞之琳、杨绛等翻译家即为例证。
在《世界文学》编辑部工作时,我们每天都要处理大量的翻译稿件,也接触到冯至、杨绛、戈宝权、李文俊等翻译前辈和编辑前辈,他们的认真、执着、一丝不苟,为我们树立了榜样。在翻译捷克诗人塞弗尔特的回忆录时,最初译者将书名翻译成“世界这么美好”,意思无误,但太过直白,缺少韵味。文学翻译中,译出韵味非常重要,有了韵味,一部作品一下子就有了灵性,有了精神。几位编辑前辈反复讨论,最终讨论出新的译法:“世界美如斯”。一下就点亮了这个标题,散发出典雅的气息和韵味。这样的案例不胜枚举,证明着文学翻译必须精雕细琢。
文学翻译考验译者的修养和才情,同样考验译者的毅力和体力。有时,一次翻译就是一场马拉松。没有毅力和体力,如何能跑到终点?杨绛年近百岁时,还主动翻译难度极大的文本。草婴用一生的时间和精力,孜孜不倦地翻译出托尔斯泰的全部小说。高莽一边照料病中的母亲和失明的妻子,一边争分夺秒地翻译多部俄国文学作品。这些翻译家对翻译事业坚韧的热忱,值得年轻的后辈学习。
作家福克纳作品采用意识流、神话模式和多声部等艺术手法,充满现代派气息,译介难度极大。翻译家李文俊一点一点啃,每天只译几百字,有时甚至几十字,译出了《喧哗与骚动》《我弥留之际》等五六部福克纳的小说和随笔集。因了他的翻译,中国读者才能领略到一位异域文学名家独特的魅力,也给中国当代文学带来启发。
对于文学翻译这种艰辛的创造性劳动,无论是评估体系、奖励机制,还是稿酬标准等方面,都应给予充分尊重,让更多译者不再只是从情怀出发从事翻译,为优秀译作、精品译作的诞生培育良好生态。
在世界文学的舞台立起中国文学的高度
我们常常从作家那里感受到对文学翻译的尊敬。文学创作中的天才因素固然重要,但后天的汲取和补养对于大多数写作者来说同样必需。可以说,出色的写作者往往也是出色的阅读者。不少作家都有自己的“世界文学时刻”,在对翻译文学的阅读中收获启发与共鸣。
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初期,文学翻译给汉语注入崭新活力,大大拓展了汉语表达空间。鲁迅、茅盾、查良铮等作家都深知世界文学的重要性,也深受世界文学影响。他们本身既是作家,又是翻译家。改革开放以来,文学翻译热潮再次涌动,一批批中国作家在与世界文学经典的相遇中打开文学眼界,汲取有益养分,进而丰富和提升本土文学创作。
如今,一个明显的趋势是,越来越多的中国作家在世界文学的语境中认识自己的创作,超越单纯的学习模仿阶段,展示出自己的特色。中国作家更有自信和底气去平等交流,与外国同行展开对话,与世界文学前沿互动往来,在世界文学的舞台立起中国文学的高度。
20世纪上半叶,美国诗人庞德在不懂中文的情况下,通过多次转译的文本翻译中国古典诗歌,虽然难免有谬误和误读,但这些译作引发了外国诗人和作家对中国古典诗歌及其独特意境的兴致,进而直接影响到意象派诗歌的诞生。这是中国文学经由译本影响外国作家的事例之一。近些年来,许多汉学家持续将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翻译成英语、法语、西班牙语等多个语种,新一代文学翻译者还关注到中国科幻、网络文学等,把更多样的中国当代文学风貌展现给国外读者。
中国文学走出去,既受到诸多方面的影响,也涉及平台搭建、版权交易、译者交流等不同环节。文学翻译在其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目前,相较于庞大的“外译中”翻译者队伍,“中译外”人才还很有限,优秀的“中译外”翻译家数量不多,而且分散在不同国家不同语种中。培养和建立起一支优秀的“中译外”文学翻译队伍,任重道远。
立足中国现实和时代生活,同时也把目光投向世界、投向人类,相信中国文学在与世界文学的交流互鉴中将不断提升艺术高度、展现独特魅力。通过文学翻译这座桥梁,那些精湛的文学创作将为更多人带去精神滋养。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世界文学》原主编)
《 人民日报 》( 2024年02月06日 20 版)
(责编:杨光宇、胡永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