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之花(随笔)

发布时间:2024-12-27 16:35:46 来源: sp20241227

  清晨时分,忽然有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置身于一片似曾相识的树林之中。至于树木,混混沌沌的,分不清是黄栌、胡杨还是槭树。总之,地上堆积了厚厚的叶子,红的或黄的,色彩斑斓。脚踩上去,仿佛踩到了海绵之上,却有沙沙的声响,如蛋壳等脆薄之物的破碎。

  半梦半醒间,似乎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似乎也知道这就是前日在林中行走时的实景,便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有一点绚烂也有一点温暖的梦,千万不要醒来,我要在那种美好的感觉中一直走下去。然后,又在混沌中接着畅想。这季节更迭、四时轮转,何尝不是天地自然的状态转化呢?春天是它的早晨,夏天是它的正午,秋天是它的黄昏,冬天则是它的夜晚。

  就这样,我在自己的思绪搅扰中,不知不觉醒来了。醒来,前些时日的暖秋景色已荡然无存,一场秋风扫光了所有的叶子。树木们露出嶙峋的枝丫,就那么向天空执拗地举着,但撑起的再也不是几片彩色的残秋,而是漫天洁白的雪花。

  雪终于飘落下来,这是冬天来临的重要标志。今年这个从秋到冬的过程竟如此漫长,一直冷不下来的秋仿佛没有期限地延宕着。直到立冬的那一日,气温直降十摄氏度,仿佛“哐”的一声,大地进入了冬眠。

  突然的瞌睡,必然会终止一切清醒的意识,使很多正在进行的想法或思维都在瞬间停滞下来。江河、池沼中的水浪刚刚抬起头,未及落下,便凝结为冰,成了水流的雕像。

  只有漫天纷飞的雪花,如梦里坠落的星星,不停地飘落下来。不知道天上种的是什么树,拥有多大规模的一片林子,每棵树上开了多少花朵,遇到了多大的一场风,飘落时竟如此绵绵不绝和广阔无边。一夜之间,雪已把大地上的一切都覆盖得严严实实。

  远远看去,布满山头的那些没有叶子的树木,如国画中的淡墨洇渍着,在苍茫大地与灰色天空之间勾画出一个浅浅的分界。

  在整整一个秋天,那些河流已经在沉静中呈现出一种深蓝。本以为那已经是它们最冷的颜色,没想到还有比深蓝更冷的纯白。如今,它们看起来并不是流淌的河流,而更像一夜间铺展开来的一条道路。

  宽宽窄窄的道路被冰雪覆盖。人们在清晨时分推开房门,一切的感觉都近似于梦幻。每向前迈出一步,平展的雪地上就留下一个脚印。每印上一个脚印,雪地上就传出“咯吱”一声脆响。同时,也有白色的雾气,不厌其烦地描述着每一个行人每一次呼吸的形状。

  就这样,在整整一个大地休眠期,户外的一切植物都被掩埋在冰雪之中。但在夜里,在我们意识不到的某个庞大、恢宏的梦里,总有一些植物以极神秘的方式夜夜葳蕤,也总有一些花朵以出人意料的姿态粲然开放。夜幕降临,水汽在玻璃上渐渐凝聚,天真的孩子们开始在窗前指指点点,辨认着窗户上浮现出的图案:合欢、洋槐、百合、天竺葵、凤尾竹……当然也有一些动物藏身其间:野兔、小鹿、松鼠,还有花豹……

  古书上说,冬主藏。我理解这个藏,不仅是收藏,也有隐藏的意思。关于宇宙、天地、自然的道理,我并不一定讲得很好。但我知道,一个疲惫的人只有睡得充足了,才能为第二天积攒充沛的精力;一个心情低落的人,只有做了好梦,才会为再次醒来时酝酿出良好的情绪。

  因此,一旦冬天来临,我并不惧怕和抱怨寒冷,而是怀着某种期待,某种欣喜。就像我天天盼着年迈的母亲能安然酣睡,以便她第二天醒来时能神清气爽,在愉悦的情绪感染下,对我们绽放一个春天般的笑容。

  我知道,在物质纷纷收敛、隐藏的季节,一切应该回归于精神。冰天雪地,寒风凛冽,我却不再依恋过往的花红柳绿或刚刚过去的落叶缤纷,我只想守着那些美丽的霜雪之花。当下一个春天到来,草木生发,万紫千红,它们就都有了自己的归宿。

  《 人民日报 》( 2024年01月15日 20 版)

(责编:卫嘉、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