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寡老人遗产管理人案牵出“人间佳话”

　　三兄弟无私照顾聋哑老人到离世 法院判决充分肯定其行为

　　孤寡老人遗产管理人案牵出“人间佳话”

　　公平正义是司法的灵魂和生命。对于人民群众而言，一起起案件，是其感受公平正义最直接的方式，也是衡量司法工作最好的尺子。案件办的好不好，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心中自有评价。

　　从法院判决孤寡老人遗产管理人案，实现国法、天理、人情相结合，到检察机关依法监督一起17年前强奸杀人案，促真凶落网还无辜者清白……过去的一年，一大批案件给人民群众留下深刻印象，让人民群众感受到办案有力度，司法更有温度。

　　努力让人民群众在每一个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义，是司法机关的价值追求。从今天起，法治经纬版推出“公正办案 司法温度”系列报道，通过回访解剖典型案件，展现司法公正、为民情怀。敬请关注。

　　□ 本报记者 丁国锋

　　一处建于20世纪80年代的住宅，狭小的客厅里摆放一个老式江南人家常见木质碗橱和筷箸笼，壁橱里竖着几个酱醋瓶，沿窗的灶台上杂乱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电饭煲。房屋南面的卧室有几件老式家具，储藏室里则堆着几个衣柜和皮箱……

　　这是《法治日报》记者近日走进江苏省太仓市老城区实小弄13号看到的一番景象。这处老房子里，还藏着一个三兄弟多年无私照顾一位没有血缘关系、无儿无女的聋哑老人杨师傅的感人故事。

　　2021年1月，杨师傅病故，其身后事都是由三兄弟办理的。实际上，杨师傅的姐姐在离世前也曾得到三兄弟照顾，其身后事也是由三兄弟办理的。如今，三兄弟照顾杨氏姐弟终老的故事，在这个江南小城已经成为邻里乡亲口耳相传的佳话。

　　杨师傅去世后，其“沉睡”在坊间的遗产如何处分？在经过多方了解得知民法典设立了遗产管理制度后，2022年7月，三兄弟向法院申请指定太仓市民政局为杨师傅的遗产管理人。太仓市人民法院对该案进行审理后，根据特别程序作出民事判决。2023年秋，太仓市民政局积极履职管理，清点杨师傅遗产，并协助将这处房屋过户登记至三兄弟名下。

　　受访专家认为，判决准予三兄弟作为利害关系人申请指定遗产管理人，有利于弘扬文明、和谐、诚信、友善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这也是“孝悌忠信”中华传统文化在新时代的淳朴再现，更让该案成为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在司法领域不断弘扬的鲜活案例。

　　组织上给予安排照顾

　　三兄弟负责晚年生活

　　杨师傅出生于1930年，是一名聋哑残疾人，命运多舛的他父母早亡，和姐姐相依为命共同居住在这处“旧公房”里，姐弟俩均未成家，膝下无儿无女。

　　十年前，杨师傅的姐姐因病去世，留下唯一的遗言是：弟弟孤身一人，时时放心不下，盼望组织上给予安排照顾。

　　令人欣慰的是，杨师傅的姐姐所在单位太仓市总工会，在她去世的当天就在社区召开座谈会，讨论安排杨师傅的日常起居事宜。当时，杨师傅儿时乳母的三个孙子——顾氏三兄弟，现场接受了杨师傅的选择和指认，答应好好照顾他的晚年生活。

　　自那时起，“长一辈”的杨师傅被顾氏三兄弟当成了父亲一样照顾，直到他以90岁高龄去世。

　　“杨师傅身体还算好的那阵子，邻里街坊都知道，只要他呆呆地站在弄堂口，就是在等老顾他们来送饭了。”和记者说这番话的，是已经在社区干了十多年的府东社区居委会副主任朱晔，“他们两家发生的点点滴滴，年龄稍大的居民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传为佳话。”

　　“我们社区专门将案件情况和杨师傅姐弟俩的材料整理了这么厚厚一本。杨师傅的姐姐杨碧梧，档案里显示的工作时间是1949年5月，是一名离休老干部。”府东社区党委书记沈秋艳对记者说，杨师傅是一名聋哑人，聋哑人普遍对外人比较警惕，但他对老顾三兄弟完全信任。

　　社区干部口中所说的“老顾”，就是顾氏三兄弟中的老二顾某芳，得知记者来采访，他早早在杨师傅生前的住宅门前等待，热情地将记者迎进了家门。

　　记者发现，家中的灶台上有四五个电饭煲。“因为杨师傅是聋哑人，他姐姐担心家中动火会发生危险，所以只让他用电饭煲煮饭、煮菜。”老顾指着灶台上的电饭煲对记者说，“炖肉还行，要是炒菜，就没法做了。”

　　“他姐姐去世后，我们三兄弟就商定，让他每周末坐公交车到我家吃饭，吃完饭我开车送他回家，顺便再带点他喜欢吃的饭菜。”老顾因为会开车，成为了照顾杨师傅的“主力”。

　　“后来发生一件事，让我们很担心。”老顾回忆说，有一次，杨师傅因没赶上公交车，就自己招手叫了辆出租车，因为交流不畅，司机走错了方向，将他送到几十里外的昆山市花桥镇。无奈之下，司机把他送到派出所，民警想办法联系上老顾。“我女儿开车去昆山接他，他见到我女儿时都哭了出来。此事之后，我们考虑到他年龄大了，不让他来回跑了，我们每周去看他。”

　　于是，每周日上午9点，顾氏兄弟风雨无阻去杨师傅家送菜送饭。“有时候迟到一会儿，就能看到他站在弄堂口等我们，只要看到我的车，他立马眉开眼笑。”

　　民法典新设遗产管理

　　法院据此指定管理人

　　2017年9月24日，老顾像往常一样给杨师傅送饭菜，到家推门进去时却发现杨师傅倒在了地上。老顾赶紧叫了120救护车，把杨师傅送到医院抢救。经诊断，杨师傅大面积脑梗塞，导致肢体活动不利，生活不能自理。于是，杨师傅出院后，三兄弟安排他住进了康复医院治疗。

　　“杨师傅在康复医院整整住了38个月，虽然养老金每月有3000多元，医保能报销一部分治疗费，长期护理险能报销一部分，但实际上我们每个月都添进去不少钱，像日常需要的尿不湿、营养米粉等，都是买了送过去的。”老顾说。

　　因为放心不下杨师傅，三兄弟中的老大、老二几乎隔一天就去探望，医院的医护人员背地里都称赞，亲儿子也很难做到探望得这么勤快。

　　记者采访了解到，顾氏三兄弟家庭条件不错，但都年事已高，老大顾某元78岁，老二顾某芳70岁，老三顾某其62岁。

　　记者翻阅杨师傅的病例资料发现，多年来的住院费预缴单据厚厚一沓，上面每一张都有顾氏兄弟的签名。老顾说：“我们两家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这么多年了感情很深，他们姐弟俩都没成家，老了确实应该得到照顾，我们就是尽了本分而已。”

　　顾氏三兄弟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是杨师傅最喜欢的。每年春节顾家拍“合家欢”照片，杨师傅几乎都站在C位。对这个大家庭，杨师傅也倍感珍惜，他在每一张照片背面都歪歪扭扭地写上了拍照的时间、地点和每个人的名字。“他在照片后面写字，是他去世后，我们整理遗物时才发现的，这让我们都很感动。”老顾说。

　　2021年1月，杨师傅在康复医院病故，三兄弟按照当地风俗为他办理了丧葬事宜。每逢清明节等重要时节，顾氏三兄弟都会去祭拜。

　　原本，顾氏三兄弟与杨师傅姐弟之间的故事就此画上了句号，随着时间而湮灭在尘世间。谁想到，随着2021年1月1日起正式施行的民法典，这段故事有了续篇……

　　2022年7月1日，在经过多方了解得知民法典新设立了遗产管理制度后，顾氏三兄弟向太仓市法院申请指定太仓市民政局为杨师傅的遗产管理人。申请书中认为，杨氏姐弟为孤寡老人，无遗产继承人，因申请人与实小弄该套房产有利害关系，依据民法典第1145条之规定，继承开始后没有继承人的，由被继承人生前住所地民政部门或者村民委员会担任遗产管理人。

　　“这个案件的特殊性在于，杨师傅去世后的一段时间，恰逢全社会都在积极学习和宣传民法典这部社会生活尤其是民事权利方面的百科全书，让‘沉睡’在小巷子里的这套杨氏姐弟遗留下来的房子的归属问题有了新的解答方式。”承办该案的太仓市法院民事审判第一庭庭长王坤说。

　　审理过程中，承办法官多次前往杨师傅所在社区调查核实相关情况，顾氏三兄弟作为申请人，也向法院递交了2014年7月11日杨师傅亲笔书写的委托书以及2018年太仓市总工会、府东社区居委会出具的杨氏姐弟相关情况说明等。

　　太仓市法院经审理认为，民法典第1146条规定，利害关系人有权向人民法院申请指定遗产管理人，此处“利害关系人”应当指与遗产有利害关系的人。本案中，顾氏兄弟三人与杨师傅无血亲和姻亲关系，没有赡养的法定义务，也不存在继承关系，但多年来一直照顾杨师傅的晚年生活，对杨师傅的起居、医疗极尽照料，多年的陪伴也给了杨师傅精神上的慰藉。在杨师傅去世后，三人负责其全部丧葬事宜并按照风俗祭拜。

　　法院认为，顾氏兄弟三人对杨师傅进行了事实上的扶养，属于民法典第1131条规定的“对被继承人扶养较多，可以分给适当的遗产”的人，也应当属于民法典第1146条规定的有权申请遗产管理人的“利害关系人”。

　　2022年12月7日，太仓市法院作出民事判决，指定太仓市民政局作为杨师傅的遗产管理人。判决书中认为，准予三兄弟作为利害关系人申请指定遗产管理人，有利于弘扬文明、和谐、诚信、友善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善举符合民法典精神

　　司法裁判引领价值观

　　太仓市法院还在判决书中对太仓市民政局担任遗产管理人后的职责予以明确，赋予其包括清理遗产并制作遗产清单、向继承人报告遗产情况、处理被继承人的债权债务、按照遗嘱或者依照法律规定分割遗产等六项职责。

　　2023年8月24日，太仓市民政局依据法院判决书，对杨师傅的遗产进行了分割，其中位于实小弄13幢的面积为79.76平方米的住宅及自行车库等归顾氏三兄弟所有，三人各得其三分之一；杨师傅名下银行账户内余额2398.89元归三兄弟所有，三人各得其三分之一；如杨氏姐弟俩对外应付债务，也由顾氏三兄弟在分得上述遗产范围内按各自三分之一承担归还责任。

　　一个月后，在太仓市民政局的协助下，这处房屋被过户登记至三兄弟名下。

　　“这个案件之所以结局圆满并且受到各方面关注，主要是该案的诸多因素，包括相关证据和情节与立法精神十分契合。”王坤举例说，顾氏三兄弟风雨无阻地照顾杨师傅十几年，却没有去提醒、鼓动或者变相要求杨师傅立下处置其房产的遗嘱，仅就这一点就十分清晰地证明顾氏三兄弟的善举，没有任何可以指摘或者质疑的瑕疵。

　　“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该案体现了苏州人文荟萃、民风淳厚的善良风俗。”太仓市法院院长张晓江认为，顾氏三兄弟自身家庭条件也都是小康生活，多年来不计报酬关心杨师傅，尤其在他最后几年住院期间依然无怨无悔，其中还包含着重承诺、守信用的美德，难能可贵。

　　“顾氏三兄弟对残疾孤寡老人多年悉心照料之举引领了社会道德风尚，法律应当对此弘德扬善之举给予正面评价。”全国人大代表、太仓万方国际码头有限公司营运操作部门机班副大班长褚锋认为，该案的裁判有效防止了逝者财产陷入无人管理的困境，符合民法典遗产管理制度的立法精神。

　　“本案中三位申请人尽管和孤寡老人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是多年来一直照料该孤寡老人直到其病故。法院判决准予三位申请人作为利害关系人申请指定遗产管理人，有利于弘扬文明、和谐、诚信、友善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苏州大学王健法学院院长方新军认为，本案通过援引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非常好地实现了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融入裁判文书释法说理的意旨，实现了不断提升人民群众对司法裁判的满意度、以司法公正引领社会公平正义的理念。

　　“本案结合遗产酌给制度，正确适用遗产管理人产生规则，准确认定顾氏三兄弟申请人的法律地位，为解决孤寡老人遗产无人管理问题提供了行之有效的路径，彰显出法治在调节社会关系、维护社会秩序上的基石作用。”中国政法大学民商经济法学院院长于飞评价说，本案还体现了老龄化社会环境下我国司法机关对老年人权益的特殊关怀，向社会传递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好人好报”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理念。

　　“随着社会老龄化趋势加剧，遗产继承案件也呈现了复杂化，遗产无人管理、继承人难以妥善管理甚至无法管理的情况时有发生。”王坤还建议完善遗产管理制度，保障遗产的完整性和安全性，公平、有序地分配遗产，同时坚决打击以变相骗取遗产继承权为目的的欺诈、虐待甚至伤害失能失智老人的违法犯罪行为。 【编辑:房家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