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12-15 14:37:30 来源: sp20241215
经历地震的积石山寄宿学校:
女生拍醒全部舍友 老师围圈守护孩子
经历了天旋地转的8秒,积石山县移民初级中学的副校长长永胜意识到:“可能是地震。”
12月18日23时59分,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积石山保安族东乡族撒拉族自治县突发6.2级地震,震源深度10千米。长永胜说不清6.2级的地震是什么概念,他只记得自己从未听过那么剧烈的晃动声,一度感觉“房子要被折断”。
妻子、孩子,还有一位80多岁的老人都在家里,但这位副校长说自己更担心学校里的1956名寄宿学生。没想太多,他开上车,载上家人,在震后的15分钟内赶回学校。他惊讶地发现,学校的老师正不约而同地从四面八方赶回来,车上都载着自己的家人。
“学校至少每学期一次的应急演练起了作用。”长永胜估计,大概只用了5分钟,近2000名学生便在老师的指引下集合至学校中心广场,没有人受伤,“学生们懂事地保持着秩序”。
该校教师乔海龙在细节中看出了孩子们的恐慌,“门厅的玻璃被挤破了,很多学生都只穿着单衣拖鞋”。零下十几摄氏度的寒风中,孩子们三三两两抱作一团,老师们站成一圈,围住学生。
估摸着地震过去了,老师们跑回宿舍,为学生抱来被子,又找到些废旧桌凳,试着烧火取暖。与此同时,学校与学生家长取得联系,陆续有学生被接走。走的人要拍一张照片发到班级群里,确认安全。
12月19日上午9点左右,全校1956名学生只剩下62人,老师将剩下的学生带去教学楼一楼大厅休息。
零零散散地,又有学生被接走了,直到剩下十五六个孩子,“实在没人接”。
几乎是同一时间,积石山县柳沟乡尕集春蕾小学两名寄宿学生和积石山县高关初级中学70余名寄宿学生陷入同样的困境中,同学们纷纷回家,他们只能留在学校。
学校的老师解释,“有的(家长)是因为地震堵了路,有的是因为家里受灾严重住不了人”,还有部分留守儿童。
地震发生时,春蕾小学一名五年级学生的家长魏玉玲人在新疆。
她被侄子打来的电话惊醒,听闻家里地震了,“吓得快要哭了”。
魏玉玲说,母亲60多岁,一个人在家,没有手机。她联系住在母亲隔壁的亲戚,获知家里一切平安,但“墙体裂了点缝”。她又看到班级群里老师发来的消息,孩子们一切平安,“有条件的”都被接回家了。魏玉玲说,自己女儿属于“没有条件”的,“冻得很,也害怕得很”,躲在班主任的车里取暖。
魏玉玲心疼孩子,“但没什么办法”。五六年前,她远赴新疆的工厂打工,一年回一次家。
平时,女儿自己坐班车上学,地震后,县里的班车停了,女儿被困在学校。魏玉玲一晚上没怎么睡着,第二天一大早和厂里请了假,想办法找车,“找了好久”,最后找到在县里的侄子,把女儿送回家。
积石山6.2级地震发生的当晚,身在成都的韩福成也一宿没睡着。
他的大女儿在积石山县初级中学寄宿,两个小女儿在春蕾小学读书,他和妻子在成都开了家兰州面馆,孩子们平日跟家里的老人一起生活。
地震发生时,韩福成正跟父母视频通话,看见家里新贴的瓷砖一块块往下掉,老人着急地大喊,他对着屏幕宽慰:“没事,掉就掉吧,你们在外面看着就好了,别进去!”
韩福成的两个小女儿年纪小,对地震没什么感觉,“还想着睡觉”;独自在县中寄宿的大女儿和老师在一起,“不冷,也不会很害怕”。
家里一切平安,韩福成却怎么都睡不着,持续刷新着手机里关于地震的新闻,“感觉自己除了给家里人情绪宽慰,其他什么事都做不了”。
在柳沟乡尕集春蕾小学,与魏玉玲和韩福成类似的家长不在少数。据学校一位姓董的教师介绍,当地经济落后,收入渠道较少,很多人在外打工,学校里大约有六成学生是留守儿童。春蕾小学是当地的一所中心小学,辐射附近近10所小学,一些小学由于师资条件有限,只能办到四年级,春蕾小学便接收这些小学的高年级学生。
张冬峰的二女儿就在五年级时从村里的小学转入春蕾小学念书,也因此从“走读生”变为了“住宿生”。本次地震发生时,张冬峰在村里照顾80多岁的父母和另外两个孩子。
他家的房子扛不住,瓦片砖头一块块往下掉,张冬峰慌忙拖着父母和孩子跑到屋外的空地。二女儿的老师打来电话,他没说两句,手机没电了,村里又断了水电。直到第二天,张冬峰才和学校恢复联系。
他挂念独自在学校的女儿,但因道路封闭,他出不了村,父母和另两个孩子也需要他照顾,这位父亲被困住,“动弹不得”。
李琴遇到的情况更糟。她的家位于大河家镇,是本次地震中受灾较为严重的地区之一。积石山县高关初级中学回不了家的70余名学生中,许多都来自大河家镇,李琴的女儿马雅文就是其中之一。
马雅文是宿舍6人中最先感知到地震的人。
起初,在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床在微微摇晃,她以为是上铺的舍友要下床。很快,床剧烈地摇动起来,马雅文彻底醒过来,她翻下床,把舍友全部拍醒。
老师在广播里喊了什么,她没听清,只是本能地汇入人群,挤去操场。直到置身零下十几摄氏度的室外,她才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校服。她环顾四周,同学们也大多只穿着单衣,两三个人抱在一起取暖。
那一晚,留给马雅文的记忆是“冷”和“漫长的等待”。
同学们陆续被家人接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而马雅文知道母亲可能没办法来接她,她并不感到难过,只担心“妈妈一个人在家会不会不安全”。
事实上,马雅文的母亲李琴确实自顾不暇。女儿和同学们蜷缩在操场等待时,她正和亲戚坐在玉米地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没了”。
她家的房子是十几年前盖的,“从没想过抗不抗震,就是按村里人通常盖房的标准盖”。李琴没想到,十几年后,一场地震摧毁了她的家,“整个屋顶都掉了下来”,还砸毁了亲戚家的汽车车头。
幸运的是,李琴没有受伤,但家却回不去了。她只能和村里的多数人一样,在玉米地里“凑合了一晚”。第二天,村里发来帐篷,还有一箱方便面和火腿肠。物资有限,李琴和亲戚两家9个人挤一顶帐篷,裹上最厚的棉衣,生了火,但还是冷得发抖。一到晚上,帐篷内壁全挂着冰碴儿,“只能说勉强受得住”。
以后怎么办,李琴还没有太多想法。3个月前,她的丈夫在做农活时因一场事故去世,家里也失去唯一的经济来源。她并不为地震感到恐慌,房屋修缮的费用和3个孩子的养育重担压在她心头,她想:“再怎么说事情已经来了,该干啥,怎么做,我也不知道,反正生活就是这样过。”
在一些学生家长无能为力的时刻,老师们努力尽责。
回忆起地震当晚的场景,积石山县高关初级中学九年级二班的班主任石福伟难过地流下眼泪。
学生们全部平安,但他却忍不住心疼孩子们,“他们从来就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石福伟的孩子和他带的这一届学生同岁,他说自己打心眼里拿学生当自己的孩子看待。地震时,他花了四五分钟将家人安置在广场上。孩子在寒风中发抖,他看着心疼,但还是马不停蹄返回了学校。
穿过操场嘈杂的人群,石福伟终于看见自己班上的学生。像一群雏鸟,一看到石福伟,孩子们迅速围了过来,石福伟挨个点名,询问每个学生是否受伤,查看他们穿没穿外套、鞋子,然后在班级群给家长报了平安。
手机里的消息“铺天盖地”,家长们不停问着孩子们的情况,石福伟一边通过手机安抚家长,一边在操场鼓励学生。这位班主任说,孩子们都吓坏了,也冷极了,盖了几层被子、喝了热水,还是抱在一起发抖。
石福伟坐在边上,不停地对孩子们说话。夜深天冷,他害怕他们睡着后感冒,就一直喊、一直问。他记得学校领导也一遍遍来检查、询问,陪着学生。坐在冰冷的雪地上,有学生提议说要数星星,石福伟抬头看到一片乌黑的夜,没有任何星光,但那一刻他感觉“心里的那盏灯被点亮”。
天快亮了,大部分学生安全回家,班里还剩下六七人滞留学校,无人能接。有学生父母在外地打工难以归家,石福伟就想办法联系上孩子的亲戚。也有家长跟石富伟无奈道:“家里塌了,没有房子了,我们都在路边坐了一晚,没办法接孩子。”
12月19日上午9点,积石山县高关初级中学安排老师以乡镇为单位,将滞留学校的70余名学生分四路依次送回家。
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柳沟乡尕集春蕾小学和积石山县移民初级中学的老师也踏上了送学生回家的路途。积石山县移民初级中学教师乔海龙回忆,12月19日上午10点左右,学校为滞留学生买了包子、煮了鸡蛋,派了5名教师、3辆车,送学生回家。有学生家里受灾严重,道路难以直通村庄,学校便与当地乡政府联系,将他们送至乡政府大院,由政府工作人员将孩子们挨个护送回家。
12月19日中午,积石山县移民初级中学的所有学生全部安全到家。当天,甘肃省教育厅发布消息,积石山县寄宿制学校学生已全部有序疏散并妥善安置。
积石山县移民初级中学副校长长永胜记得,送走全部学生后,学校的几名教师开始打扫操场,其中一名教师流泪了。他说他感到后怕,不敢设想前一晚,快2000名学生遭遇危险的任何可能。
受灾严重的大河家镇,临时安置点设在清真寺旁的广场上。这两天,蓝色帐篷间,常能看见中小学生的身影。
18岁的张玉海在积石山县大河家镇一所寄宿学校读高中,地震发生后,学校停课,他离校时没来得及拿课本。12月20日晚上,他和家人来到镇上的安置点,住在帐篷里。12月21日,周四上午,安置点可以上网了。老师通知说,星期五,学校将用手机上网课。
这名高三学生说:“我想回学校,以后去兰州上大学。”
(应受访者要求,魏玉玲、张冬峰、李琴、马雅文为化名)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裴思童 记者 尹海月 来源:中国青年报 【编辑:李岩】